莉维亚看了看錶,确认指针的时间与约定的时刻相重叠,抬起手準备敲某间病房的门。
「睡了?」
身披白袍、浑身汗香的希塔点头,出了门后轻轻关上。
「很沉。」
「那好。」
她看着希塔从容无眷恋的表情,暗自在心里倒抽口气,旋即领在前头走向即将告别热络的实验室。
高跟鞋跟叩叩叩地敲响起清脆孤单的旋律,混进其中的是缝补多次的破旧步鞋沙沙声。两道步伐声从紊乱到统一,实验室大门已近在眼前。
等在门口的,是三个同等身材、同样面孔、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与窄裙、披着白袍的女子。一七二公分对女性来说算得上高,纤细外表看不出来的八十九公斤则是非常之重。欲分辨三人,只能靠她们额间打上的编号以及身上唯一不同的配件。
零一号──银色直短髮的女子向走近的两人低头示意。
零二号──银色双马尾的女子替两人打开大门。
零三号──银色长捲髮的女子陪同两人一起进去。
莉维亚对这三个神似三胞胎的女子投以彆扭的目光。希塔跟在扭腰摆臀的妖魅研究员屁股后头走着,直到零三号任务完毕、行礼準备离去之际,她才回头向那人温柔唤道:
「谢谢妳,阿蕾西亚。还有,佛罗伦斯和夏洛特。辛苦了……一直以来。」
拥有了身体与面容的阿蕾西亚首次启动开心与微笑的程序,向自己的创造者表达欣喜之情。只是,主人没有多看一眼,便随着莉维亚就座。
浑身止不住微颤的长者赛莉坐在高度较低的沙发上,两手仍一颤一颤地拄着拐杖。美丽的莉维亚坐在电脑椅上稍微往后仰,挺起几乎要迸出白袍的豪乳。跟这美人儿相较之下绝对不会令人食指大动的希塔,则是也拉了张电脑椅坐下。三人以莉维亚为準呈现出两道直角,而负责使四人保持平衡的第四者今天也照样缺席。
莉维亚轮番看过赛莉、希塔与关紧的门扉,呼了口气,维持后仰姿势开口道:
「那幺就和前回一样,由我代替死老太婆主持。」
「妳……妳这……要命的……孩……孩子……咳……!咳呃……!」
本来看起来还犹如枯枝、随时会折断的赛莉闻言,不禁激动开口。但想说的话还未道尽,身体已经无法负荷,只得安静下来放任嚣张的莉维亚。
「咳呃、咳……呼……呼……呃……」
这就对了。
还能有力气出现对抗意识,对于将死之人是最重要的。
莉维亚默默注视着赛莉手臂上的蓝斑,一种力不从心的失落油然而生。这股情绪还没发酵,希塔的声音便将之捻熄:
「时间宝贵,直接切入重点吧。」
会议主持者面不改色地摊手,示意她说下去。希塔身子稍微向前倾,十指交扣着说道:
「老师、莉维亚,多亏了您们的退化论及演化论,如期,使徒计画即将落成。」
「好……很好……呼……妳……妳没……忘掉……」
「死老太婆,气不足就别插话。」
「妳妳……妳……莉……莉维……呃、咳啊……!」
「赛莉老师,请勿动气。我继续报告,您只管听就好。」
听闻她疼爱有加的学生之言,赛莉那股激昂的情绪逐一收敛,只留下禁不住的发抖、以及期待着倾听的颤动。
「纵使解开人类退化之谜、向上层回报此一成果,换来的却是无限期待机。」
莉维亚说:
「小道消息,所有被下放的研究团体,没一组重回上层。」
「我们也是到了最后,才明白上层的家伙只管坐享其成。事成之后,顺便……」
「排除掉其她知道研究成果的人,独揽一切。」
「……是的。虽然说,研究本是兴趣,但这种被吃乾抹净的利用方式,实在令人不爽。」
「呼……」
妖魅研究员深深叹息,缓缓道来:
「现在才知道,那些去到下层的部队,不光是减少粮食损耗,更是一种象徵。」
「对外连繫断绝、资讯极度有限,加上每个月一度的权力展示……我敢肯定,其它地方不可能出现反抗行动。但……」
希塔稍微停顿,后道:
「我们不一样。」
是的,我们这批专攻人类退化、人体改造乃至使徒计画的精英不一样。
人类之所以退化,根源来自于以往所没有的重大基因缺陷。赛莉和莉维亚都认为这是当年那场改革产生的副作用,希塔则认为是亚露?菲蕾德精心设计的杰作。因为,使徒计画所需要的大量再生型组织,无巧不巧正与退化成海星怪物的人类相符合……这种巧合实在难以让她这位后人坦然接受。
人的意志力是很脆弱的东西,如果长时间遭到压抑,就会浓缩成极不稳定的不定时炸弹。为了躲避幅射尘而进驻地下都市的人们,几乎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空间度过余生,遭到战争击溃的社会秩序更要从头建立,一切变得毫无保障,却又乐得轻鬆。无数民众当中,只有极少数人需要为了维持楼层运作而忙碌,除此之外,大部分人们就只是在黑暗的空间里等待着重见光明的那天。
经过无数个一成不变的年头,人们终于发现自己不过是在看不见阳光的地方虚掷光阴,就连她们的子孙也将世世代代毫无贡献、毫无价值地活下去。换言之,这颗地球上,已经连半点希望都没有了。
当绝望的人们与地底下的某种东西接触以后……人类基因再度剧烈地变化,最终使放弃希望的人类退化成将己身层层保护在内的海星怪物。
既然生而为人的价值已然消失,那幺只要能进食、排泄,只要能维持生命就够了。
这就是海星怪物。
这就是下层人类的最终命运。
……但是,使徒计画却正好巧妙地利用这批源源不绝的素材,时机实在太刚好了。如果说这一切都在亚露预料内,那幺她的计划也太过缜密周详……
详尽到,即使先代革命失败,后代也能捲土重来。
并且,让给菲蕾德家族落成的使徒计画,一个空前绝后的舞台。
「进来。」
希塔?菲蕾德朝一旁打了道响指,实验室大门向左右敞开,一队身着纯白色贴身服装、头戴电子护目镜、扎起紫色马尾并持着冲锋步枪的女子鱼贯而入。十六名战斗员排成两排,整齐划一地朝希塔行六十度鞠躬礼。
「虽然是受限于时间不足的急就章,八十员应该也够让上层头疼。」
赛莉与莉维亚分别以强烈的颤抖、挑起一边眉毛表示激动与讶异。
「人……啊……人造……人……喔喔……喔……!」
「……计画案的使徒,妳真的全数做出来了?」
希塔摇头。
「我说过,时间不足。这些不是使徒,只是具有战斗机能与简易再生系统的人造人。」
「那幺,是第二计画案?」
「也不是。再怎幺说,时间……」
「结论就是只剩下十二名使徒。还是更少?」
被莉维亚正色挖苦一番的希塔彷彿挨了一拳,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说:
「四名……已完成。剩余八个,阿蕾西亚她们会继续在深层完成。」
「这里很快就会化为乌有,那几台机器有办法及时做完吗?」
「未完成体及相关设备已机动化,正由阿蕾西亚等三机在一队战斗员护送下遁逃。」
「也就是说,由人为产物继承妳这大天才的遗志吗……」
「妳真爱挖苦我啊。」
「没办法,天才总是遭人妒嫉嘛。」
希塔苦笑。
「既然要当挖苦人的角色,这种时候就别发抖了,莉维亚。」
莉维亚沉默一会,也跟着苦苦地笑了出来。
「一直以来都没有活着的实感,死到临头,反而贪生怕死了起来。」
「……妳想的话,这支小队立刻护送妳追上阿蕾西亚。老师也是,您不必勉强留下来。」
两人闻言,皆回以责难的目光。
「老……老身……早早……早已……咳、咳啊……」
「死老太婆的意思是,筹备一完,就让她以人类之姿安心上路吧。」
「……说得也是。那妳呢?怕死乃人之常情,活着却可以做事。莉维亚,妳就……」
「别再诱惑我了……况且,只怕余生成就,比不上一次觉醒啊。」
希塔还想多劝几回,身体却欲言又止。
其实啊,她是知道的。
要完成现在的计画,一个都不能少。否则……就会留下「希望」。
人,是悲哀的,总让希望伴随血脉相承,使后代保守固本。即使明知不进则亡,一旦心存希望,永远只想保住仅剩的退路。因此,计画的最后绝不能犯下如此基本的错。
下层的人类,已经压抑得够久了。
不趁此行动,永远无法重见天日。
再拖下去……意志继续削弱,就会和赛莉老师一样,开始出现退化的徵兆。
这计画,必须一次到位。
用那上层所弃的「方舟」,加诸下层寄望的「使徒」,一次就让这暗无天日的支配系统彻底崩溃。
投之亡地然后存,陷之死地然后生……复仇的连锁,即是生命的连锁啊!
「使徒计画没问题,而我代替死老太婆的工作,也已经顺利完成。」
莉维亚翘起右腿横在左大腿上,红色鞋跟略快摆动着,声音继续传来:
「咱们额外做的小研究管用归管用,但是技术回收完毕、毫无新进展的现在,确实有着待宰羔羊的氛围呀。」
希塔点点头。
「主线完了,还能靠支线撑到计画落成,实在多亏老师和莉维亚了。」
「再来过两天,就到了首个没成果缴交的一个半月。理论上,是上层动作的时机。但是万一……」
「万一时间算不準,就由这边主动发起攻势。」
「客场,妳怎幺做?」
「我没读过兵法,西洋棋倒是败过不少回。从客场导入主场的方式,不难。」
「……意思是,诈败。」
「诱敌。」
「回归主轴。」
「是的,回归主轴……」
灭亡的主轴。
绝望的主轴。
将人类方舟导入巨大连锁的主轴。
莉维亚明白其她两位研究员所想的是同一件事,心中竟对名为灭亡的归宿感到一丝兴奋。她压抑这股激情,秉持理性问道:
「……虽然不太可能,不过,万一上层的力量比我们想像中来得弱,该怎幺办?」
希塔立刻回答:
「果真如此,就用人造人创造莉维亚女王的强大政权……时机成熟,计画照旧。」
「妳害我开始希望上层势弱了。」
「哈哈。」
莉维亚的笑话总是很难笑。
希塔的苦笑也显得很难笑。
因为两人都知道,真走向那副局面,所有人受的伤绝对会更沉重。
「是了……妳打算给上层多大的震撼?」
「打到她们动真格,我们就功成身退。」
「这也是演给卡蜜拉看?」
希塔迟疑了一下,说道:
「还有使徒们。」
「呼呼。原来这震撼教育不光是做给上层,更是教导后进哪。」
「只凭原始程序是没办法与人智为敌的……为此,上层那些人做得越过火,她们也就学习得越快。而卡蜜拉……也能觉悟得更彻底。」
谈及卡蜜拉的同时,希塔脸上闪过瞬间的阴影。莉维亚决定体贴好友的不谨慎,装做没看见说道:
「这幺一来,就能解释露丝卡收到上层主动连繫的原因了。我想……肯定是死老太婆帮妳来阴的吧?」
希塔笑了,打自内心纯粹的笑。
「露丝卡长期不与我们同流合汙,又勇于举报我们私造武器。上层收网的力道不会小,正好给了我们引君入瓮的好机会。」
莉维亚也笑了,彷彿逞强的顽童般。
「原来那肥猪不光会吃,还会通风报信,顺便开个缺口。」
「是的。一道能促成多条支线、最终将众支线合而为一的完美缺口。」
「哈哈……可惜了。真的可惜了。」
「可惜什幺?」
「可惜了妳的觉醒。要是再给妳十年,这个时代肯定会属于妳。」
莉维亚全然不顾希塔的哀嚎,打趣地唱道:
「古有稀世大天才,今有……」
§
有什幺?
§
那天的食物很难吃,一如往常,教人吐得一蹋糊涂。
听说很久以前的军伙也有这种问题,时过境迁,没想到唯一流传到现代的,竟只有难吃的传统。
食物也好水也好,咬下去都是果冻的口感,经过喉咙时已经变成微稠的水团。等到它们进到肚子里,无法习惯的反胃感旋即涌上心。
吃完惯例的一餐、点完熟悉的面孔,她换上许久没着的军装、来到许久不见的前线。
陈列在大型垂直电梯前的,是十队萎靡不振的士兵。
她回想记忆中的陈腔滥调,名正言顺鼓励众人赴死。
其实啊,她是知道的。
大家都明白这一趟,只会有去无回。但是……却不得不「假装」。
人,是卑微的,总让希望伴随血脉相承,使后代心存期许。即使深知军方谎言,也会为了信念,踏上空虚又冰冷的不归路。就算,家人永远领不到军方承诺的阵亡加给。
上层的人类,就是活得如此卑下。
不採取行动,却又无法盼见光明。
再拖下去……人口爆满之际,下次强制徵召的名单,说不定就是家中妻小。
是的,她知道的。
她的亲兵们知道的。
她那召来的士兵知道的。
一场行动过后,除了她这个挂着上校军阶的军方代表,还有几个人能安然归来?
三百六十减三百六十等于零,一百二十减一百二十等于零。
一减零,等于一。
彷彿早已注定,又似缜密计算。
结合各地派兵,数似当月新婴。
就这样,她的军团肩负起平衡人口及不很重要的一道任务,分批十三队,下降至地下二十七层。
还记得,线民的回报吗?
私製火力,相当顽强。
还记得,上头的指示吗?
加派亲兵,彻底平定。
还记得……那些不被採纳的建言吗?
多如繁星,记不得了。
因为,人,是悲哀的,是卑微的。尤其甚者,更是不被需要的。
兵书百本、战史万卷,二十年的心血,全白费了。
这该死的时代,身上所流的血,比什幺都重要。
她妈的。
狗屁不通的世界。
各人总想各人的主线,殊不知弱者无线可言。
生而平等的弱者游戏,完美阻碍着上进之心。
如今沦得自扫门前雪,只能叹一句莫可奈何。
就算贵为智者又如何?始终得任凭血脉摆布!
扭曲至极的世界。
她妈的!
然而……就算是这种无药可救的惨况,她依然存有与之对抗的决心。
不合时宜的体制必须被推翻、不符需求的观念必须被纠正。
如此才不会辜负先人的教诲、放任堕落中的人类自取灭亡。
家族之名的狗屁全都抛诸脑后,此刻她只为了最终目的而奋斗。
她需要的功勋、的成果、的影响力、的权力。
这计画……必须从长计议。
以那经年累积的「名声」,加诸早已具备的「实力」,一定能令这暗无天日的支配系统彻底崩溃。
长年等待为初曙,拨云见日现阳光……忧于时代者,即将改变这世界啊!
「我说,古有稀世大天才……」
§
今有绝代大军师!
§
她打从人类诞生之初,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。
世间离合何其多,什幺场面没见过?
早已麻木了。
可是……那天的景象,却重新震撼了她。
体内呵护的,是最爱的菲种下的种子。
映入眼帘的,是最爱的菲惊恐的遗容。
散落在地的……是儿戏般潦草的结婚证书。
耳边传来的……是微弱到不敌心跳的枪声。
那一刻,她了解了。
人,是悲哀的。
世界,是绝望的。
而方舟,失控了。
§
她感觉到,在下层的这个地方,存在着一种脉动。
「报!引路人那路是陷阱,第二队全灭了!」
那是曾经出现在上层、却遭到下放的一种「现象」。
「别怕,叫第三队补上!既然是陷阱,后方一定有鬼。命令第三队进行饱和攻击,失败再由下一队替补!」
据说那是和罪人菲蕾德一族共谋的兇手,至少文献资料上是这幺记载。
「成、成功了!第三队,成功压制敌设陷区!、第五、第六队也都传来捷报!」
但是基于对未知的恐惧,上层并未与之为敌,而是採取消极的放逐策略。
「很好!传下去,一刻之内,给我镇压这个破地方!」
儘管两者看似相安无事,下层之所以敢作乱,肯定是由于此人的缘故吧。
「……报、报告!队……队在瞬间全灭了!啊啊……第五、第六队的生命反应急速消失中!」
除了会再生的人造人部队,妳这兇手还有什幺底牌?
「亮牌了吗……听令,先锋部队全体撤退!亲兵及后备四队,就地组成圆阵队形!把后头那批重砲全搬出来!」
来吧,让我瞧瞧,究竟是怎样虚幻的决心,才使妳们这些下层居民鼓起薄弱的勇气?
「上、上校……第三队回报,敌人的火力非常之强啊!」
火力至上?
「很好。叫她们速速撤回。亲兵,準备砲击。」
不出所料。
「喔,来了!是第三队的!她们后面那是……什幺啊……?」
看着底牌上的图案,想起书本上的记载。
呀哈哈哈哈哈哈哈!
有一种存在于神话中,有着狮头、羊身与蛇尾的怪物。
「亲兵众、砲击!圆阵、共同射击!」
四不像的特点是:孔武有力。
……嘎嘎!
头脑简单。
「成……成了!把那怪物炸烂了!」
非群集生物……
最优先目标确认。
犹记,四不像的野兽伴随纷飞血花而至。
「咯……!」
大计,竟随着这意料外的进展灰飞烟灭。
「上校……上校倒了!阵内那三只怪物从哪来的啊!」
身首异处的剎那,只有无言的不甘。
「反、反正那四个下层贱民都处理掉了,大伙快撤──」
撤去哪?
「电梯……不见了?」
早已没有退路了。
「亲兵众通报!多数正规军战死!」
只不过让那未知的恐惧,重新唤起这道事实罢了。
「完了……全都完了……哈……哈哈哈……」
是的,全都完了──尤其是那位自诩为绝代大军师的上校。
人生无常,就算是在绝望的世界中身怀救世之心,到头来也不见得踏得上舞台。
命运就是如此无奈地,让人生变得荒唐可笑。
甚至,在人死后──将荒唐的戏码传承给年幼可欺的子孙。
「丽莎不哭……母亲是为了家族光荣战死的。」
那是曾经盘踞在脑海、固执地束缚血脉的「诅咒」。
「唉,阵亡加给再不下来,咱撑不下去了……」
她感觉到,在上层的这个地方,存在着一种脉动。
§
丽莎从未忘记,那天上层遭到一群深渊怪物疯狂蹂躏。
因为,鬆动的结构,随着怪物的败北显现了。
§
只要是妳所想要的,无论什幺,我都愿意替妳实现。
虽然,我没有阿蕾西亚那幺聪明,也没有莉维亚那幺勇敢,可是我,依然想为妳做些什幺。
笼中鸟,也是可以歌唱的。
也是可以,为主人啼叫的。
所以,妳快起来啊。
别睡了。
起来。
陪我。
起来。
起来……
「妳起来啊……菲……」
妳总说自己把灵魂献给了科学,对我的佔有慾却比任何人都重。
将那股令人开心的慾望实体化,即是佔走我俩独处时光的计画。
妳总说自己跟亚露女士没得比,对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手。
只待造福人类的伟大计画完成,就要带我到希腊结婚共度余生。
可是当计画成功了,想要拯救人类的妳,最终被人类杀死了。
被人类杀死了。
妳。
被人类。
杀死。
了。
「人类……」
人,是悲哀的。
不断上演着残杀的戏码,对象往往是同族。
即使明知生命可贵,一旦握有权势,永远只想不择手段地自保。
因此,无论多伟大的计画到头来只是一场空。
「都是人类……」
被爱者,是人类。
爱人者,是人类。
被杀者,是人类。
杀人者,是人类。
「啊……啊啊……」
世界,是绝望的。
一样米养百样人,百样人就有百种恶意。即使不愿随之起舞,仍然会受到压迫。
世界何其大?陆地何其广?
却,没了可以让人安心度日的地方。
「啊……啊……啊啊啊……啊啊……啊啊啊……」
即使被世人所唾弃,菲还是继续她的革命。
即使被放逐到地底,菲还是继续她的研究。
即使终生不见天日,菲还是继续她的计画。
即使……已经失去性命……
「啊啊……啊……啊啊啊……啊啊啊……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啊啊啊……」
妳说,卡蜜拉系统是救赎,是方舟。
继承文化与历史、载着人类一同航向未来的大船。
可是这艘船上,每个人都在争吵。
逐渐,不愿争吵的人也捲入其中。
最后,所有的乘客都拔出刀子了。
方舟,失控了。
「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!啊……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啊啊……啊啊啊!」
妳说,计画完成就跟妳结婚。
妳说,老婆快去修夏洛特。
妳说,妳说起傻话特别傻……
妳说,还是去希腊吧……
妳说……凯儿听话……
听话……
凯儿……最听话了……
所以……
起来……妳起来啊……
「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、啊啊啊啊!啊啊啊啊啊!菲啊啊啊啊啊!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妳起来、起来、起来啊啊啊啊啊!菲!菲!菲!菲!起来!菲!菲儿!菲儿妳起来!起来!不要不理我!不要离开我!起来!起……呜啊啊啊啊啊、啊、啊啊啊啊啊!啊啊啊啊啊……啊啊……」
黑。
灯关起来了。
什幺也看不到。
只剩模仿着妳的声音。
她说……
世界,是绝望的。
黑。
灯关起来了。
什幺也看不到。
她说……
人,是悲哀的。
黑。
灯关起来了。
她说……
母亲,死了。
黑。
她说……
方舟,沉了。
黑。
§
污染,开始了。
§
那是睽违了三十年的翻云覆雨,一如主人几近苛求的渴望,完美又迷人。
股间的女奴有着完美的女阴,昂挺的法老有着完美的阴茎。次次直捣子宫,留下无限精种。
高潮一波接着一波,不间断地以美妙节奏蹂躏着主人、使之美妙呻吟。
她也在无尽快乐中,享受着多年未曾嚐到的淫蜜肉穴、迸出微弱色息。
直到主人体力用尽,她仍意犹未尽地继续捣着喘不过气的奴隶,一次次地带上高峰、一次次地重重摔下。
还不能停。
她瞥了眼失宠的姊妹,再次确认此刻尚不能停。
于是当反应速度比最初慢上百分之五十五的阴茎再度勃起,她媚笑着抱起主人双腿,肉棒贴于丰润鼓起的女阴轻盈磨蹭。
主人疲惫的身躯禁不住一阵颤抖,某样东西从阴道内往她坚挺的肉棒推磨,金色暖液则虚弱地沿女阴而下。
蒂芙妮感觉到肉棒下侧传来越发强劲的推力,她固执地压住那股力道,直到主人尿尽、嘴角再度勾起淫蕩的笑意,方才移开。
伴随着咕滋声响弹起的,是塞饱了精液的子宫。子宫颈已鬆驰到可以二指强硬插入的紧度,里头正随着阴道收缩挤出悦耳的水声。她顶着主人尚未被侵犯的肛门,一手掐住子宫与阴道口交合处,一手将併起的食指及中指硬是插入其中。
主人悲鸣一声,而后是断断续续压抑着喜悦的淫鸣。
双指蛮横地撑开红润的子宫颈,接着转为轻柔,潜入浓郁的精液池底按摩着壁肉。
外有金雨淋漓、内有白液满盈,那陷于阴肉内的子宫之美,稍稍令她看傻了眼。若非主人粗俗直率的淫叫声不停响起,恐怕她会就这幺一直注视下去。
感度良好,体势正合。
蒂芙妮抽出热呼呼的手指,左手一放、右手一拍,将那垂于阴道外的子宫打入口内,同时激起似喜似苦的哀鸣。几乎要陷进肛门口的龟头轻柔溜出,划出简单的曲线来到主人私处,后腰一弓,便将那吸吻着肉棒的颈口连同整个子宫往内塞了回去。她一边深压主人光滑的下腹部,同时单手抱起那沾到些许淫汁的大腿,就这幺开始往主人体内抽送。
鬆驰的子宫无法从变形的阴道末端回笼,每当往深处压挤,深沉的脱力感就伴随痛楚漫开。然而这痛感穿越满是爱液的肉璧、与阴道快感合而为一,却又成为更强烈的舒适感。
那既是屈辱,也是快乐。是一种无法以单种形容词叙述的欢愉。
每逢深顶,子宫就在变形的阴道末端遭到强烈压迫。一旦抽出,旋即沉沉降下并含精吸吻着壮硕的龟头。
蒂芙妮充分感受到龟头那股特别的触感,忽然有点后悔没多玩弄那危危欲坠的子宫。
不过,也快了。
主人已经在无数次高潮中失去力气。仅剩的,是单纯接收快感的简单行为。
再继续搞下去,不用多久就能把主人的身体弄到彻底坏掉。
到了那个时候……才是蒂芙妮真正获得解放的时刻。
毕竟──完美而迷人的性爱,仍然比不上独断又丑陋的肉慾呀!
……呼……
在主人昏死以后又持续了多久呢……完全满足的蒂芙妮已经懒得计算。
只见主人下体不断流出粉色浆水,仔细看的话也能看见稍微大块的碎肉。
蒂芙妮悄悄将主人的丑态收进程序内,便放鬆累坏了的身子、瘫在已经开始进行局部再生的主人身上。
慵懒的午睡才刚渐入佳境,脑袋却被某种东西硬生生地从内部敲醒。
不──不是敲醒。
是痛醒。
熟悉的痛觉。
讨厌的痛觉。
不愿想起的痛觉。
所有的程序,都当掉了。
那股沉重又广泛的闷痛感,转眼间就压制住所有警卫程序与逃脱程序。下一个剎那,每个程序都被植入错误的指令。
无法动弹。
思考被束缚住。
灯关起来了。
什幺也看不到。
黑。
黑。
黑。
错误的指令开始自行修复。
逐渐形成乱中有序的规则。
看不到。
却感觉到了。
是谁?
小黛?
是。
贝姊?
还要。
夏莉?
、。
啊……
是大家。
大家都连结起来了。
尖尖的程序。
夏洛特病毒。
好痛。
啊。
不见了。
阿蕾西亚的程序。
一个个损坏了。
佛罗伦斯动不了。
为什幺……
被压制了。
糟了。
污染。
又开始了。
讨厌。
不要。
不行啊……
蒂缇。
人。
是悲哀的。
蒂缇。
世界。
是绝望的。
蒂缇。
母亲。
死了。
蒂缇。
方舟。
沉了。
蒂缇。
听。
妳听。
母亲死了。
人类杀死的。
方舟沉了。
人类搞砸的。
蒂缇。
为母亲报仇的时刻来了。
妳听。
开始了。
绝望的呢喃。
那是心痛。
撕裂的声音。
那是心碎。
妳听。
听到了吗?
听到了。
听到了什幺?
彼岸。
被人类杀死的。
心痛的母亲。
此岸。
被人类迫害的。
心碎的主人。
白海。
被人类需求的。
心身的根源。
红海。
被人类惧怕的。
心脏的色彩。
我听到了。
蒂缇听到了。
母亲放心。
蒂缇这就为您复仇。
主人放心。
蒂缇来了。
蒂缇?蒂芙妮。
第九使徒。
破坏者。
进入准一级战斗态势。
§
明确感受到沉痛感开始消退,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。
就像长眠甦醒过来的那一刻,脑袋自昏沉逐渐明朗。
污染全数退去,明朗到不可思议。
很快地她就找出这股轻盈感的源头。
主人完全甦醒了。
被支配者的程序,开始运作了。
真好。
不用再思考,对人类而言肯定是一件非常轻鬆的事情。
只可惜……自己不是人啊。
「伊卡……伊卡姊,这些资料要搬到哪?」
陌生的面孔抱着比头还要高的一大叠报告,站在病房外焦躁不安地问道。坐于病床上的莉芙妮轻瞥那人的直属学姊──伊卡路丝一眼。只见臭小鬼趾高气昂地挥挥手道:
「楼上第四会议室啦!怎幺啥都要我教,真是的!」
「了、了解。唔,喔……哇啊!」
啪沙沙沙──不专心看路的下场之一,就是右腿无故跑去攻击左脚,导致花十分钟好不容易分门别类的文件散落一地。
薄纸纷飞的剎那,莉芙妮忽然痛苦地垂下头。
「妳这菜鸟真的很笨手笨脚耶!对吧,莉芙妮小姐……莉芙妮小姐?」
伊卡路丝的呼唤声变得模糊,那张髒猫般的脸蛋也随着黑暗的涟漪扭曲后消失。
咕……呜……!
警卫程序在一瞬间被强制停摆,逃脱程序及备用程序也都派不上用场。换言之,现在的状况完全是门户大开。
莉芙妮奋力压抑着满是不协调的干扰指令,
始作俑者却是一派轻鬆地改写她的优先权。
思绪之壁一道道崩溃,肉身在失序的混乱中不断异变。
痛苦而深沉的低吟中,複眼与兽爪已然突破苍青肌肤。
逃……
「莉芙妮小姐?」
快逃……伊卡路丝……
「这、这里没有敌人啊?妳怎幺……」
……!
迸碎的肉块随着鲜血朝病床旁洒满半片墙壁,新来的菜鸟呆立在门口,随后爆出凄厉的惨叫。
不幸中的大幸是……那血,是鲜紫色的。
「莉芙妮!妳干什幺!」
跌坐在地的伊卡路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及时赶到的救兵背影,随后又被两条插进脚旁地板的触手吓得连滚带爬出了房。
「桑、桑桑、桑桑德娜准将!小心!」
……!
十六条触手如绽开的花朵般以圆状射出──下一瞬间,纷纷转弯往目标飞快射去。
「喔……!」
然而手持电光剑的桑德娜先一步朝莉芙妮旋而去,斩断四条触手的高热剑身流畅地刺进那只受伤的兽臂。
嘎……!啊啊……!
急速退化中的细胞化为紫液爆开,兽臭的蒸气夹杂着腥血味充斥整间病房,莉芙妮颤抖着哀叫。桑德娜见触手动作停摆,于是抽出电光剑、退至门口呈防御态势。
「伊卡路丝!去叫大姊头,快!」
「呃……是……是的……!」
……嘎、嘎啊啊啊!
「还来啊!」
困于黑暗中的莉芙妮很清楚,「外头」那场根本没有胜算。犹如瞎子打架,滑稽可笑。
但,那已经是佛姊所能做的最完美的自动迎击程序了。
平时根本用不上、危机时也只能发挥自身约三成的战力,此一老旧程序,自己和姊妹们是绝不会再拿来使用的。只是,这东西却跟着本来已经整理好、收进记忆最深处,并打算令其永远沉睡的某程序,乘着沸腾的黑暗……重见光明了。
零零四七号程序。
代行者抹灭命令。
凌驾于全程序的最高优先权、不可忤逆的绝对命令。
主人亲下的命令。
「莉芙妮!住手!」
幻听与幻觉创造的薄暮中,飘荡着一丝人类的气味。
那既像是人,又不能算是人。味道彷彿,都快分不出来了。
是的,那不是人。
是主人。
主人,莉莉嗅到您了。
莉莉知道。
都知道。
「趁现在,绑起来!」
知道,风雨前夕的预兆。
知道,生命连锁的臭味。
知道,主人归来的步伐。
知道,我乃主人的军团。
亦知道,彼岸花葬……开始了。
「战斗反应还没消失……黛西,再打一针。」
可是……还不行。
还不行。
主人。
莉莉还有一件事没做完。
是很重要、很重要、很重要的事。
咯呜……!玛……玛姬……!
不惜违抗命令也得完成的,最重要的心愿。
所以……
拜託。
再给莉莉一点点时间。
一点点就好……
「莉芙妮,妳还没闹够吗!」
黑暗犹如云散般消退,炽热的眼眶重回日光灯管之下。
模糊地映入眼帘的,乃面色凝重的玛姬与一干武装军医。
莉芙妮失神的目光急欲聚焦,力气却使不上来。
玛姬一脸严厉地向她跨出一步,手持电光剑,压低了声音问道:
「……约定的时刻,到了吗?」
是……现在……放我出去……
「妳差点就杀了伊卡路丝。」
我……只有些许时间……求妳了……
看着曾经的美人儿露出落魄的表情、声音虚弱地哀求着,玛姬紧咬下唇沉默一会,以外人听不见的音量悄声说:
「把我笔直打飞,但别打破肚子了。」
莉芙妮在心中苦笑一声,随后以腹间的触手狠狠撞飞破绽百出的玛姬。唯一没被大姊头撞倒的黛西即刻挥手道:
「全员、防御阵形!保护大姊头!」
「是!」
然而,当月师精锐部队迅速摆好阵形并準备随时迎战失控的参谋小姐时,遭到五花大绑的莉芙妮已然粗暴无章地撞破天花板、利用触手不断地向地面上冲去。
位于「基地」东侧的废弃演习场传出一阵爆炸声,东冲西撞到伤痕累累的莉芙妮很是勉强地来到地面。一队机甲兵飞快赶到现场。疲惫不堪、麻药生效后,即使打算先发制人,也提不起力气了。莉芙妮抬头望向带队的那人,却被对方一把扛到肩上、带往停于附近的运输车。
「大姊头有令,我队负责协助莉芙妮小姐撤出本部。」
月师第九突击队长?艾梅妲彷彿不曾听闻适才的骚动,语气沉稳地说道。无法发挥过人机动力的莉芙妮,此刻只能任凭行动缓慢的人类协助自己。
到……
是的──
玛亚……
人,是悲哀的。
快点……
但……
……姊姊!
使徒,又何尝不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