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之前你问乔仙子是哪个,喏,山顶那轿辇坐的便是。”
此人话未说完时,一旁出来见世面的小师弟已看得入迷了。不止是他,愁云山这一片来赴宴的修士皆齐齐看去。
打天边而来珠光宝气的繁复轿辇一路携着虹光,吹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,下轿那女子一袭飘逸白衣,目如春水,宛如踏波而来的仙子,华贵之气叫人心生艳羡。
山腰长亭一人书生打扮,摇着扇子笑道: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,刘兄历练数年,怕是没见过比乔妹子更美的吧?”他这一席话,好像与乔仙子相识多年一般。
他口中的刘兄大大方方点头,书生却非要追问:“难道以风雅着称的花间道,也没有?”
花间道可是大门派,刘兄斟酌一番道:“去的时候倒没细看,美女佳人一眼望去各有千秋,但属实没留下什么印象。”
书生羡慕道:“起码你还进得去内门……哎,我也想有这么个花间道的亲戚,换成我,天天去里面转悠。”
刘兄干笑两声说:“我家跟杨真人交情不深,也没得下次了。”
“不过,杨真人座下是不是有个冱雪剑?”书生眼前一亮,兴致勃勃地打探,“你见着人没有?”
“见了……”
“不知冱雪剑的美貌,比之乔仙子又如何呢?”
“嗯……还是乔仙子更美一些。”
“那你去花间道作客叁天,发展出什么没有?”
刘兄不瞒他,道:“此女天资绝佳,温婉美貌,娶来当老婆是不错……就是哄不着,骗不成,哎不提也罢。”
书生了然,他这兄弟爱玩,对这有后台、不好忽悠的良家女向来没什么兴趣。
此为愁云山大会前一日。
“师姐,师姐,咱们也去吧。”
“是呀是呀,大会上不知道多少青年俊才呢。”
梨花满脆脆地哼一声,周围咋咋呼呼小鸡仔似的师妹们立刻看向她。
“去是要去的。乔漫漫也来了,一定记着别和她挨一块。再有,咱花间道的铁律都还记得吧。”
“记得!找道侣以师弟为门槛。”
“可我还不想那么早嫁人……梨师姐年纪轻轻为什么着急。”
“嗨呀!李师兄!”
“快跑!”
梨花满一惊,回头看见李回风也满脸尴尬地往后退,师妹们都跑没影了,转眼间竹林石径只剩他们俩。
“啊,不知师姐在这。”李回风止住脚步,他一紧张手就往剑上摸。
梨花满微微颌首,规矩地道个万福走了。
李回风还在原地,不禁有些恍惚。师姐在师妹们面前,常常是掐个腰,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表情指点江山,和在师兄弟面前很不一样。
回了自己洞府,梨花满思索愁云山大会该穿什么去。乔漫漫肯定是白衣裳,出名的大小妖女非红的不穿,青色被爱弹琴的那位占了。梨花满叹口气,挑了一件鹅黄的。
花间道所在和愁云山相隔不远,部分弟子预备明早再出发。
听闻乔漫漫结丹在即,梨花满跺跺脚,决定临行前一天也要闭关修炼,不把修为拉开,她总是不放心。
“梨师姐今日还去落火阁静坐了?”
“哎,十五岁结丹的天才还这么刻苦,不嫌累吗。”
“可能这就是追求吧。”
落火阁的青石板下布满条条暴烈的火灵脉,梨花满轻车熟路地上二楼走进自己的专属雅间。
她修行心法是花间道的不世绝学《相忘心经》,连她师尊杨一水都仅仅见过封皮而已。
相忘心经是千年前花间道一位师祖渡劫失败兵解前灵光一现,仅用一个时辰撰写的。经过后人不断完善,到莲花满这是第八代传人。上一个修炼它的已经坐化了,因此只能她自己学。
修真界传闻相忘心经是正道顶级功法之一,其功力至纯至和,劲道极柔且韧。只要有口气在,便能生生不息、生机不断。更玄乎的是,若能炼至十成,岁月道意蕴藏指尖,化天地为己用,自如往返生死之间。
而梨花满深知这些传闻只能听听。
什么好功法,学到后面都非常玄乎,怕只怕这辈子没学完。
地下凶烈紊乱的灵脉带来的躁动被无视个干净,梨花满盘膝而坐调动真气,默念心经沉入识海。
一次再平凡不过的打坐冥想而已。
可是,为什么这么多火?
她站在火海前,冱雪剑嗡鸣,她好像很累。
咆哮声轰鸣声不绝于耳,空气中满是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。
磅礴的记忆冲击识,原来那不是火,那是花间道的护山大阵,步蟾宫修士眼花缭乱的通眼看要把它轰碎。
远处御剑而来的是回风师弟,他长大了,似乎强忍怒气,身边站着一个眼生的女子。
梦里她自然认得那个女子,但是此刻,她只在乎一件事。
“把沉邈,还给我……”
沉邈是谁?
想到这个名字,她的心就像被剜了一样难受。
宗门弟子站在她身后,在大阵碎的刹那她杀了出去,梨花满从未感受过体内如此浩荡的灵力,同时还有窒息的绝望。
重重列阵后方的王座上,戴着面具的白发黑衣人与她遥遥相望,那一眼漫长得仿佛百年飞度。
梨花满难得清明了,眼前恍然浮现一双琥珀色亮晶晶的眼,和一个愁意缭绕的背影。原来,她以后会有个未婚夫叫沉邈,她会很爱他。
但却没想到,沉邈是步蟾宫圣子的分身之一。
待他功大成,分身归位,过往一切仇杀、情爱,通通灰飞烟灭。
她满脑子是杀了圣子,不,应该在更早的时候!破了他的幻日功,不能让他夺走所爱!
爱上一个人,和去爱一个人,可以是两件事。
她年少时的初恋像只鸟,头也不回地飞走了,她没有灰心,又捡了一粒种子浇灌满腔的情感,却在开花结果之时被人连根拔起。
或许,她本不至于如此绝望,但梨花满知道这是为什么,她给自己下了钟情蛊。
在梨花满尘世的家乡,每个女孩体内都有钟情蛊。起初是因为祖上花心多情,为了克制自己只爱自己的道侣,会用钟情蛊连结二人,从此女子只对他一人痴心不改,没有解法。
他若是死了,这半只钟情蛊便会毒发逼她殉情,非让她爱之深恨之切到一头撞死不可。
她不想死,怎么修了仙,还是躲不过毒发的际遇呢?
在她心存死志斗法之时,识海中仿佛迷雾散去,梨花满明悟了很多事。
这场过分真实的梦,或许源自于相忘心经的奥妙,让她看到自己的将来有多惨烈。
不到百年,天下局势竟有如此变化,魔教步蟾宫崛起,修真界生灵涂炭。
纵月门式微,沦为步蟾宫爪牙任凭驱使,而她风光绝伦的江哥哥也难挡宗门衰微之势,被步蟾宫老怪夺了道胎,根基尽毁。
既知先机,梨花满心中发誓,一定要助江公子避开此劫,以报救命之恩。
而她师弟李回风,也是后来的云容剑,与花间道有血海深仇,只是要很久之后双方才知道这层关系。至于他身边的女孩,是花间道未来的小师妹林絮。林絮拜入花间道同为报仇雪恨,两人天资绝佳,又有旧,可谓般配至极。
梨花满思及此处,不禁无奈,若是自己也死了,堂堂花间道这一辈天骄只剩仇人。
百年种种记忆纷至沓来,她想通这些,也不过刹那而已。
凌厉的剑气割在身上,直到穿心之痛袭来,梨花满知道她生机断绝。一己之力对抗步蟾宫一众修士,螳臂当车罢了。
临死前,她还定定地看着那王座之上,那人丝丝白发,悠悠双目。
密室万籁俱静,心脏如同重回胸膛,活着的感觉如此陌生新。
许多来不及咀嚼的陌生记忆如海水退潮,唯独难以名状的恨意深深地扎根肺腑。
梨花满隐约听见她自己的声音穿过了岁月径直冲进耳畔。
释昆生!
我必杀你!
释昆生……就是步蟾宫圣子么。
梨花满呆愣地静坐了很久,空前的迷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