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祝不知道的是,那一碗驱邪的狗血已经让刘盆子醒过来了。
也可以说是,放牛娃皇帝已经死了,在他的身体里,另一个人醒了过来。
他先是感觉到一股醍醐灌顶的冰凉,然后感觉慢慢复苏,整个头脑变得清醒。
刘盆子醒过来的时候,外面一片嘈杂。他坐起身,手按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,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。
四周一片漆黑,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,可是乱哄哄的全是人声,就是那种隔在房门外的人声。
外面有隐隐的光亮。
难道是着火了?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。
没有火光,也没有烟气,不像。
他想下床去看看,一挪动双腿,身下就发出沙沙的响声,伸手一摸,抓起来一把干草。
自己应该是在医院吧?可是哪里来的干草?难道这是最新发明的……卧草疗法?
忽然后脑一阵巨痛,好像是要裂开一样,一阵眩晕袭来,刘盆子差点一头栽下去,他急忙用两只手撑在床上,低着头微微喘息。
眼睛紧闭了一下又睁开,刘盆子慢慢抬起头来,经过一阵子的适应,已能看到一些轮廓。他能肯定,自己绝不是在医院的病房里。
这屋子比病房大得多,空空旷旷的,四面的墙看起来很粗糙,仔细看看,好像是用树枝搭起来的,远远的墙上有一个洞口,那是门吧!
刘盆子发现自己坐在地上,伸手一划拉,身边全是草,厚厚的干草,而他的身后,屋子的角落里,是小山似的一堆,摸了摸,也全是干草。
这是怎么回事?自己明明是从山上滚落,这时原本应该在医院里抢救,怎么就莫明其妙地到了这个破草堆里?就算是抢救不成,也应该推到太平间不是?
呸呸呸,说什么太平间,自己明明还能再抢救一下,不!能再抢救很多下。
等等,难道这里是火化场?难道最近为了推行环保,火葬场更新燃料,全改用天然有机稻草来燃烧火化?
刘盆子在心里怒骂:“我还没死,我还活着啊,你们这群庸医!”
“哞~~”一声低沉悠长的牛叫响起。
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晃动的黑影,弯弯的角,甩动的尾巴,依稀看出是一头壮硕的牛。
刘盆子放心了,看来这是间牛棚,而不是什么火葬场,因为即便他们能烧了自己这个大活人,也绝对舍不得烧了这么一大头牛,牛肉贵啊,尤其是牛尾。
看着不远处甩来甩去的牛尾,他舔了舔嘴唇,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,刘盆子恨不得立刻冲上去,把牛尾薅下来剁吧剁吧炖汤喝。
他双手撑地想站起来,可是却力不从心,脑袋晕得厉害。只好又躺了下去,闭着眼睛半睡半醒。
饿!真饿!
外面的嘈杂声突然大大提高,脚步声杂沓,好像一大群人在奔跑。不一会儿,几个穿着古装的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,明亮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。
一个披着长袍,乱发盖脸的人走在前面,双手捧着一只陶碗。他的身后,是一大群穿着怪的人。
碗!这么大碗,里面肯定是好吃的!
刘盆子一下子跳了起来,“快把碗给我!”他大喝一声。
巫祝吓得打了个哆嗦,眼看着精抖擞、双眼放光的小皇帝,他的脑袋”嗡”地一下,仿佛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。
这是怎么回事哩?方才不是已经死了咧?怎么突然跳了起来呢?
难道,难道是诈尸了咧?
巫祝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四个字,“把碗给我―碗给我―给我-我――”
皇帝要碗哩,他要碗做什么哒?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咧?难道他知道……
眼见小皇帝已扑了上来,双手来抢他手中的碗。这碗哩,这碗!巫祝只觉呼吸急促、身体僵硬,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,一动也不能动。突然,他松开了手,那只陶碗直直地坠落,就从刘盆子的双手之间穿了过去,“当”地一声落到地上,摔成了两半,里面的符水洒了一地。
刘盆子伸头看了看地上,无聊,什么吃的也没有。
而眼前那个经病竟颤巍巍地伸出手来,轻轻碰他的头脸,嘴里喃喃道:“真的活了哩,摸摸嗬,是不是真的咧?摸摸哒!”
刘盆子一把拨落他肮脏的手,这老同志,还么么哒,好恶心!
老巫祝突然扑通跪下,双手举过头顶,向着棚顶叫道:“城阳景王显灵咧,驱除了邪祟哩,陛下的病好了嗬!陛下万岁哒!”
“哎呀,真醒了。”
“城阳景王显灵了!”
“真是医啊!”
一屋子的人全都跪在地上,乱七八糟地磕头叫道:
“城阳景王保佑!”
“陛下洪福齐天!”
“医啊!绝世医!”
“陛下万岁!”
刘盆子站在牛棚里,头上的狗血还在不断滴落,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。
卧槽,这是一群经病啊,这他妈的是什么狗血剧情?
难道这是在拍古装戏?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主角?这场景,太真实了,这么多血,得费多少血袋?
群众演员真给力,台词真强,戏真好。
用得着吗?一天也就几十块钱,外加两个盒饭。
对啊,对啊,盒饭!有盒饭啊!
刘盆子突然挺直了身子,腰也不疼了,头也不晕了,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,他中气十足地喝道:“盒饭,盒饭在哪儿?”
“什么?陛下要什么?”
刘盆子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龙袍长袖,大摇大摆地说:“朕要吃饭,吃盒饭,传膳!”
“传膳!传膳!陛下说传膳,咦,传膳是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吃饭吧?陛下问吃何饭!”
“何饭什么意思?”
“笨蛋!陛下问吃什么饭?”
“有粟饭,快去拿粟饭!”
巫祝暗暗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好险,好险就露了馅。怪,小皇帝怎么知道这碗符水里有蹊跷?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命天子,能明察万物?他暗暗捏了捏口袋里的三个马蹄金,心道:“哼!刘孝这个小人咧,差点害了我哒!这不义之财哩,绝不能还给他了呢!对哩,没收斯密哒!”
刘侠卿激动得满脸通红,吩咐他的侄子刘彪,“快!快去给丞相送信,就说陛下醒了,身子好了,比小牛犊子都结实!”
刘茂热泪横流,谢天谢地,盆子真的活过来了!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巫祝,师就是师,这巫祝简直了,手到病除,这是真正的医!
此时牛马厩里万众欢腾,众人都在欢庆,只有远处的刘孝不明所以,他伸着脖子张望,嘴里不断嘟囔道:“怎么回事?那些人在闹什么?是不是放牛的小子死了?”
张五看了看他,“侯爷,听着好像是皇帝病好了。”
“胡说!”刘孝大声斥道,“一派胡言!怎么可能!怎么可能是好了?分明是死了!”
张五胆怯地低下了头,低声道:“侯爷,您仔细听听,他们在叫什么?”
他偷偷地松了口气,这样也好,至少自己的小弟弟安全了。可是,三块马蹄金,足足三万钱,能买多少肉?想到香喷喷的肉汤,他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,这可真是……败家啊!
刘孝铁青着脸站在那儿,耳朵里满满的全是众人的呼喊声:
“旷世医!”
“吾皇万岁!”
“快,快!陛下饿了,陛下要吃饭!”
前西安侯只觉天旋地转,眼前一片漆黑,丹田里有一股燥热的火沉了下去。忽然菊花一阵剧痛,他大叫一声,摔倒在地。
就这样,在皇帝醒来的那天夜里,前西安侯刘孝痔疮复发,又一次卧病在床。